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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锦华|向度批评家”丛书序言——写给70后批评家

戴锦华 海螺Caracoles 2023-03-01


编者按(来自文艺批评)

在关于20世纪诸多特定十年的故事之间,70年代绝少作为一个特定的“十年”、清晰的“时代”获得讨论与指认。然而之于20世纪的中国,70年代确乎包含着一次全新的开启,并且在当下逐渐显现了其丰富的历史内涵。文艺批评今日推送戴锦华老师为“向度批评家丛书”所作序言。“向度批评家丛书”作者们均“生于七十年代”,或曰“七十年代人”。他们的个人与学术生命并非始终为大时代、大事件裹挟并标识;但较之他们的后来者,他们的学术仍与社会事件千丝万缕、藕断丝连。丛书作者们成长、求学与治学的年代,个人主义仍是在中国社会无根飘荡的神话或曰幽灵,但他们亦生长于理想主义、集体主义消散的历史时刻。因此,他们的学术与思想间或显影出某种游移、某种不“纯粹”,某种多重意义上的与历史、现实纠葛、牵连和间隔,这也正是令他们的学术、思想各具特色与活力的原因。


 

戴锦华



文艺 批评 



“向度批评家”丛书序言

戴锦华


▲ “向度批评家”丛书目录


若为这套丛书的作者寻找其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前前后后、参差错落地生于20世纪70年代。这样的共同,似乎明确将他们标识为一个代际,尽管他们诸人诸面,学术理路与个性迥异、鲜明。


对代际与断代的痴迷,似乎是20世纪中国的遗赠。一边是赶超逻辑内部的对“新”、“开端”的无限饥渴与索取,于是永远在终结抵达之前宣告开端,永远在接续未临之际尝试断代;一边则是震荡起伏、波谲云诡的社会激变,确乎在不同年龄段的人们之间,制造着难于通约、共情的生命经验、历史体认与知识系谱。


在关于20世纪诸多特定十年的故事之间,70年代绝少作为一个特定的“十年”、清晰的“时代”获得讨论与指认。尽管在这十年间横亘着一个不容无视的重要年份:1976。或许正是这个重要的年份 “腰斩”了“70年代”,将其分隔在两个时代、“新、旧”之间。今天,当20世纪渐行渐远,被诸多世纪叙述所借重且略过的“70年代”,却开始渐次显现出其丰富的历史意味。这不仅由于它跨越并覆盖了当代中国一个重要的终结与开启,更由于它于不期然间显露了充斥在20世纪叙事之间的断代说或代际说的暧昧与症候。




▲ 罗岗 | 贺桂梅 | 刘复生


70年代之于中国确乎包含着一次全新的开启,但这开启却大大先于标识开端的年代。这一十年的揭幕时分,中美破冰、冷战破局,阵营间的思想与价值对峙开始碎裂紛落;国家文化产业与生产重新重启并再布局。在我们今日的回溯或曰后见之明的视域中,尤为重要且清晰的是1973年:停滞了七年之久的文化机构复苏、恢复生产,事实上启动并准备了未来八十年代“文艺复兴”的主要“硬件设施”;50-60年代国家翻译过程与六七十年代两度“内参书”的规模刊行已然分娩了其孕育的“逆子”:星罗棋布与全国的各类“读书会”,“朦胧诗”的知名篇章已在书写或写就;再度鼓励原创的、各类国家与地方的“工农兵写作班”培养并赋权了将于七十年代末端登场的政治文化“改宗者”……在我个人的思想视域中,“短20世纪”至此已然终结。20世纪,这个为十九世纪的“世纪末”侵吞了第一个十年的“世纪”,至此已开始为一个曰“后冷战”的世界时段截去了20余年的“末端”。


相对于日历上的70年代,“终结”的降临亦远在终结宣告之后。这不仅是指1976年之后的若干众声喧哗且黯哑失语的年份,亦是指历史戛然断裂之处绵长而浓重的拖尾:似于无声处炸裂的“伤痕文学”遍布着工农兵文艺的胎记,影坛“第四代”的登场无疑是对六十年代苏联“解冻”电影的迟来应和;七八十年代之交、延伸到八十年代前半期的思想与文化论争与实践,正是文化政治对政治文化的重新铭写。一场彼此交错、重叠,迅猛又迟滞展开的终结与开端。


▲ 孙柏 | 李云雷 | 滕威


然而,对于丛书作者们而言,再度勾勒或标识“七十年代”,并非旨在直接定义或图绘他们的历史属性或时代特质。如果它却确乎构成了一个“代际”:“生于七十年代”,或“七十年代人”,那么,他们也正是与“世纪儿”或“时代之子”的命名和指认渐行渐远的“一代”。他们与20世纪此前诸代不似,他们的个人与学术生命并非始终为大时代、大事件裹挟并标识;但较之他们的后来者,他们的学术仍与社会事件千丝万缕、藕断丝连。如果一定将他们作为某种“代际”来描述,他们出生在一个为社会政治史切开的十年,成长于中国社会内部转轨的年代,登场于冷战终结的世界震荡之中。但他们共同的学术状态却并非未死方生或水土不服。相反,作为中国大学教育国际化、机构化的参与者与成就者,他们是20世纪中国第一批相对完备的大学人文教育的产物——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是彼时全新的学位体制中的博士,在结束了连续十年上的大学求学生涯而后于大学执教。也许正是始自他们,学院、学人,不再是某种修辞性的表述,而是成了某种真切、清晰的社会事实、特殊空间与社会角色。至此,“学人”不再是与“知识分子”几乎重叠的概念和自我想象,而是成一组彼此区隔又充满张力的社会功能角色状态。换言之,与他们的思考、写作紧密相连的首先不是政治史、社会史的冲击,而是学术史的脉络与思想史的谱系。而较之于他们的后来者,他们尽管学术路径各异,却分享着某种间或迟疑迷惑却不能自已的社会关注与诉求。也许与他们的生命经验相关、也许我们相关,他们的另一重不能自已则是朝向近代、现代与当代的中国史,一份因当下的社会关注而生的回眸凝视。这同样令他们在全球性的、关于20世纪的遗忘术里显现了异色。较之我们,他们国际学术视野不再是得自书本、充满偶然性的断篇残简,而是生命中与身体性的就学、访问、旅行与交流中习得,因此是内在的、而非外在的模板与参数。丛书作者们成长、求学与治学的年代,个人主义仍是在中国社会无根飘荡的神话或曰幽灵,尽管后者正悄然在消费主义和独生子女一代的土壤与空气中降临;但他们亦生长于理想主义、集体主义消散的历史时刻。因此,他们的学术与思想间或显影出某种游移、某种不“纯粹”,某种多重意义上的与历史、现实纠葛、牵连和间隔。如果说,这正是昔日初登场的“八十年代人”声称“不与七十年代人交朋友”的理由,那么这也正是令他们的学术、思想各具特色与活力的原因。

承丛书的作者与发起者复生与桂梅的盛意,我追随师长洪子诚教授“充当了”丛书的主编之一。若说丛书编纂的初衷,旨在某种同代、同好、同门——也许更重要的是同立场的晚辈学人的际会,那么,经由一再的延宕、中断、变迁之后,动议之初的“后辈”学人们已各自扬名立万。际会、举荐之味已无,丛书多少成了学术历史档案的一隅。他们是21世纪人文思想与学术的启动者,也是间或高度自觉、间或不甚情愿的20世纪历史遗产的承接人。我,我们认同并寄望于他们。于我,难于治愈的“世纪病”之一,是耻于真情告白,耻于自居人师。不错,我曾在洪子诚老师的课堂上受教,我也曾教过丛书作者中的多数,不敢自居或奢望“薪火相传”,惟愿学院不封闭,思想、学术能参与守望并创造未来。


2020年8月8日

新冠疫情暂退时


END




该丛书之贺桂梅《打开中国视野》已出版


《打开中国视野》

贺桂梅 | 北京大学出版社

向度批评家丛书 | 2020-10-01


本书以"如何叙述中国"作为基本问题意识,总体性地探讨当代文学与思想领域在建构中国主体性方面的书写路径和历史脉络。全书从四个层面展开∶

一、拆解1980年代新启蒙主义与单一民族国家视野的思维框架,在全球视野中重新思考新时期文学思潮及其知识谱系;

二、分析21世纪以来有关"中国道路(经验)"的诸种论述路径,揭示中国主体性问题提出的现实契机和历史动因;

三、侧重从性别角度考察革命中国的历史遗产,力图呈现性别/阶级/民族认同和书写之间的复杂关系;

四、从"民族形式"问题着手,讨论当代文学前30年在世界与中国、革命性与民族性之间的互动和构造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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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书总序 | 戴锦华


第一辑 | 重返80年代

重返80年代 打开中国视野

“叠印着两个中国”——80 年代寻根思潮重读

“纯文学” 的知识谱系与意识形态


第二辑 | 21世纪的中国问题

重讲“中国故事” 

作为方法与政治的整体观——读解汪晖的中国问题论

“文明” 论与21 世纪中国


第三辑 | 性别问题

“延安道路” 中的性别问题

三个女性形象与当代中国社会性别制度的变迁

丁玲的逻辑


第四辑 | 民族书写

“民族形式” 建构与当代文学对五四现代性的超克

40—60年代革命通俗小说的叙事分析

赵树理的乡村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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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李晓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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